用生命当火种的人——读《方大曾:消失与重现》有感
冯雪松著 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
大约在1989年,我帮助母亲沈谱编辑《范长江新闻文集》时,就读过父亲1938年写的文章《忆小方》,对这位英姿勃勃的“斯拉夫型的青年”方大曾,留下最初的印象。父亲还在绥远战地通讯《沉静了的绥边》中提到,百灵庙战役之后,在1937年严冬的深夜里,在平地泉(今集宁)第一次邂逅摄影记者小方。文中对小方有一段充满赞赏之情的人物素描:“他在次日的清晨,要匹马翻阴山去陶林了。这是一次大胆壮丽的旅行。青年人的脑海中,只有光明与胜利的追求。所谓危险和艰难,我们容不得多加考虑,惊人的事业,总成功于常人不敢为之中。当夜我们已转上南去大同的火车,我们才不见了他硕大美丽的踪影。”
然而,从父亲的文章中可以了解到,他们彼此相识仅半年后,卢沟桥事变爆发了,小方的家乡——北平沦陷了,他便作为大公报的战地记者,一直奔波在平津一带最危险的抗战前线,在硝烟战火中不断发出报道,直到9月18日他从河北蠡县发出最后一篇战地通讯后,竟再无音讯。
事隔多年,在纪念父亲1935年西北考察80周年前夕,我再次着手编辑《中国的西北角》和《塞上行》(校注本)。这两部书虽经多次再版,但书中始终缺乏必要的勘校注释,其中很多内容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已经十分陌生,一些人物和事件如今已被淡忘,令人遗憾。因此计划出版的校注本增加了500多条注释,我特意在其中增添了关于“小方”这个人物的一条注释。恰在此时,收到中央电视台冯雪松撰写的《方大曾:消失与重现》一书,真使我感到意外的惊喜。我从书中了解到,冯导演花了15年时间寻找“消失的方大曾”,为读者讲述和再现了那段感人肺腑的故事。
拿到书,我一下子被书中小方拍摄的精美作品吸引了。他的作品完全改变了我原本对于摄影技术的认识,其摄影技巧之纯熟精湛,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,即使与那些世界一流的摄影家相比较,他的作品也毫不逊色,何况其中许多作品是在极其残酷的战争环境下完成的。在书中,小方被赞誉为“中国的罗伯特•卡帕”,这当之无愧。在我看来,与那些崇尚冒险与商业精神的西方战地记者相比,小方以及范长江、陆诒、秋江、映溪等一批奔波于炮火连天的抗战前线的中国战地记者,在他们身上更多了一份保家卫国的热血与豪情。
作为同事与战友的长江与小方,无论是通过文字还是图片,都体现着中国新闻记者职业精神的至高境界。我父亲在1936年西安事变发生之后,为了了解事变真相,不顾个人安危,冒险从绥远取道宁夏和兰州,再闯入风声鹤唳的西安城。他曾这样写道:“我们当新闻记者的人,有将各种关乎国民的政治问题,及早详细公正为读者报道的责任”,“万一有什么不幸的话,也是做记者的职务上所应当”。他还说:“一个记者,如果能为一个伟大的理想工作,那是很值得‘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’的。”小方的新闻生涯虽然像彗星一般灿烂闪烁而后消失在夜空,但是它同样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,在任何时候,新闻工作的永恒价值,决不是用名位、官阶或者金钱来衡量的,新闻工作者的崇高的理想,值得用生命去体验,去追寻,去换取。如同冯雪松在书中所说,方大曾这样优秀的战地记者,是“用生命当火种”的人。
我深深地感到,对《中国的西北角》和《塞上行》这两本书之精髓,方大曾的摄影作品在视觉上进行了最好的诠释。父亲在其考察通讯中,入木三分地刻画出大西北社会凋敝与民生困苦之现状,以饱含家国情怀的笔墨,为鼓舞全民族的抗战而奔走呼号。而小方无论是在都市乡村还是大漠荒原,总是用他的相机,深怀同情地对准社会的底层,异常敏锐地捕捉着那些普通人的生存瞬间。十分幸运的是,冯雪松得知我正在编书的消息,随即表示大力支持,热情提供了方大曾有关绥远抗战及西北地区风貌的精彩作品20余幅。我想,有幸选用小方作品来设计《中国的西北角》和《塞上行》(校注本)的封面以及配合各章节的内容,应是珠联璧合,这不仅可使这两部书大为增色,而且是对小方永久的纪念。
(作者:范东升,系范长江之子,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理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