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秋时节未凉天,在北京香山的“汉文史资料库研讨会”上,意外地遇见了一位奇人。他写过一套12卷本的“科幻仙侠小说”《宇宙浪子》(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),虽有武侠小说的情节结构,所表现的却是电脑时代的人类困境和出路,由翻译家高莽先生为之插图。此人现年67岁,在台湾学的是农艺,留学巴西学的是音乐,在美国学过电影和艺术;后又自学计算机,是世界上第一位将汉字载入电脑的专家,也是早期汉字输入法“仓颉码”的发明者。他现在正在创制可让普通农民随手使用的“中文人工智能计算机”。他出版过哲学著作《易理探微》《易经明道录》等,也写过小说《巴西狂欢节》《东尼!东尼!》等,还写过一部思想自传性质的大书《智慧学九论》(小说《宇宙浪子》可以说是这部书的普及版)。经历如此奇异驳杂的人,登上讲坛,纵论中西文化,竟至于感极而泣,全场为之动容。他就是朱邦富。
说心里话,真正打动我的,还不是他的经历和那一大堆成果,而是他发言中的独到的思路和看法。现扼要缕述如下:
这几十年,我只搞研究,市场不碰。一碰就糊涂了,再搞不出成果了。市场是大染缸。
电脑是外国人为中国人发明的,是为中国文化发明的。因为汉字的特点,最适合于电脑,将来历史会证明这一点。
中西文化对比,最大不同在于:中国是常识文化,西方是知识文化。中国几千年来,就是教常识,教做人,学业不细分,以人为本。而西方强调分工,按不同知识形成专家,各门专家互不相通,各司其职,拿专门知识换饭吃。
这样的社会越发展,人的常识越少。而知识可以计算,计算机就派这个用场。
常识是人类的财富,中华文化有不可取代的优越性。那为什么现在我们落后,西方先进?这里有个假象,就是在表面的先进背后,潜伏着巨大危机!我是学农业的,这几年的旱涝灾害不断破记录,环境受那么严重的污染,这说明什么?说明人类在走下坡路,人类在走向毁灭!……(正是说到这里,朱先生哽咽起来,老泪纵横。)
我是搞技术的,但我尊重常识,我不愿让人钻到技术里,就忘了常识,忘了人生。所以我要做农民都能够使用的电脑,也要促成汉文史资料库。这个资料库搞成了,将来可以免费提供各位专家,你们做学问就方便多了,可以不把大量时间放在翻查资料,死记硬背上,你就可以运用常识,发扬智慧,思考最根本的问题……
朱先生的发言涉及当今世界许多重大命题,自然未必人人首肯。但关于“知识”与“常识”的分辨,却让我激动不已。会后,我与朱先生作了一番详谈。在诉说了我从他发言所受到的启发后,我提出,即使是一些被公认为真理的东西,也需要以常识来进行衡量,辨别真伪;他对此颇加赞赏,但他认为,不光是辨别,还可以改造,要让一些远离常识的东西回归常识,真正能为人所用。我还谈了自己几年前的一篇旧作——《中国文化的一个小秘密》,其中说到,中国的“文人”与西方专家存在很多不同,前者多是通才,后者则是专才,然而,只有“专家以上的文人”才有可能体现中国文化的优越性。朱先生想了想,点头称是。他坦承,其实中国文化的确存在问题,但经过与西方文化碰撞,在吸收了西方技术(比如电脑),吸纳并融汇了他们的知识系统后,我们的优越性就会体现出来。
说到“通才”,朱先生本人就是一个难得的例证。我问他,怎么会兴趣面这么广,所学的各门学科反差那么大?他笑道:我是为了增加常识才学的,我不是学了知识去经商,去赚钱;正因为我的出发点是文化,所以再难的东西也愿意学,我肯花时间,从不觉得苦,而且越学越有兴趣——学校只能给你知识,学校培养不出通才。
对于“汉文史资料库”,朱先生充满欣喜之心。这个资料库的建设是在钱钟书先生指导下进行的,经过近二十年的努力,现在,五代之前的作品已有12万件入库。举例而言,《四库全书》中全部别集包括存目共2524种,仅相当于汉文史库已编辑完成部分的五分之一,其规模可见一斑。除将完整的作品校订入库,栾贵明、田奕等专家还在编纂《中国历史人名大典》《中国历史日历》《中国历史地名》《中国历史图谱》等辅助工具,这将为今后的读书人带来多大的方便!从知道祖国大陆有这项工程起,朱先生就以自己的中文系统提供技术支持,这些年,他一直在全力推进这项伟业。临别时,我与这位奇人互祝:愿这套资料库能早日送到每个研究者的手中!
《文汇报》2004年9月13日
责编:孙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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