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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树相濡 与树相忘

发布时间:2010年10月28日 13:15 | 进入复兴论坛 | 来源:中国环境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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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人物介绍

  苏德标,广东省中山人。曾经是生意人,后来决定彻底离开污染横生的“工商业”。他用经商时挣得的钱收养大树,并种植在他租来的土地上。他最喜欢说的词是“风土”,他梦想所有地方的人,都能够保留本地的“风土”。

  树,其实是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。——苏德标

  没有人知道苏德标是不是真的需要拥有这些树,苏德标也不知道。

  没有人知道苏德标是不是需要帮助,苏德标也不知道。

  没有人知道苏德标的那些树是不是还能够活下去,苏德标也不知道。

  但苏德标知道一点,那就是只要有树活着,花多少钱都没关系。

  那些关注苏德标的人也慢慢知道,只要树能够长大,种在谁的地里,没有什么区别。

  苏德标说:“我把森林当成了我的精神家园。在嘈杂的世界,只有那里是宁静的。”

  苏德标是一个拥有树林的人,他总共有将近400亩树林,它们分成3块,散落在不同的地方。

  第一片位于广东省台山市海宴镇三沙村,约250亩。因未能筹到2010年之后的地租,该地村委和村民正在将他的树从地里挖出来转售出去。眼睁睁地看着守了10多年的榕树林逐渐消失,苏德标反倒是很平静:“我很感恩,这些树可以被移植而不是进造纸厂……看着十几人在挖树,鸟儿都觉得惊恐;但又觉春风显绿象,春草现绵延,落日还朝阳。”

  第二片位于广东省江门市礼乐镇威西村,约45亩。该村村民不愿再将土地继续租给他种树,给苏德标留出一年的时间,也就是到2010年底前必须将树迁移。可是,苏德标还欠着村民2010年整年的地租钱,约为40500元。

  第三片在广东省江门市礼乐镇雄乡村、威东村,约100亩。这个地区的村民同意继续将土地租给苏德标种树,但提出条件要求订立10年合同,合同总价大概是180万元。

  动辄上百万的钱,苏德标已经不堪重负。

  2007年的时候,有人信手给他算了一下,说他当时已经为“养树”花掉了160万元以上。但这个数字,苏德标觉得未必准确。

  我问:“那么你算过没有,你一共有多少棵树,它们如果要拿到市场上卖,能值多少钱呢?”

  苏德标说:“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,但每一片树林都非常密,树都很挤,它们住得很差,因为有太多的树要找地方住;值多少钱我也不知道,我从来没想过要卖掉它们。”

  上世纪80年代,苏德标18岁,他在家乡广东省中山市的一个小镇做造船厂工人。当时他的学历很低,初中都没有毕业。

  船厂需要继续招工,让苏德标当上招工员。苏德标便来到广东西部的山区去招人,那个地方是广东肇庆地区封开县。当时的封开县交通不便,无法当天往返,需要人住在山里。因此,苏德标在那里遇上了他人生中见到的“第一片森林”——是一片名副其实的原始森林,属于在北回归线上的亚热带常绿阔叶季雨林,面积达4000多公顷。苏德标“一下子就被迷住了”,一时间他心中涌起幻想,想要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。

  不久,船厂倒闭了,苏德标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收废品。但他对封开县的那片森林却始终充满眷恋。“我把那里当成了我的精神家园。在嘈杂的世界,只有那里是宁静的。”于是,一有可能,苏德标就跑到封开县这片他无意中邂逅的森林里生活,一待就是一个月。

 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93年,直到他迷恋的森林被砍伐殆尽。

  有些伤心的苏德标却有了新的发现,他可以有7亩地。那是他姨妈的一片地,姨妈在地里养鸡,他想把这块用来养鸡的地用来养树——“收养”树。他把别人打算遗弃或者砍伐的树捡拾回来,种在姨妈的这片地上。

  然而几年之后,这片原来处于农村的地,被城镇化和工业化的大潮淹没了,被征成了工业用地。于是他又在别的地方租了一片地,但这片地的命运也不长,2000年时又被征用了。

  为什么有了树却没有土地居留?为什么有了土地却不想要树木生长?

  改革开放的风潮冲刷着广东的每一个角落,中山市在这片浪潮中摇身一变成了世界灯具之乡,也让中山市的居民鼓起了腰包。苏德标的家乡便在中山市,他成了一家电镀厂的生产经理,电镀厂往往是为灯具厂配备的。苏德标时常作为工厂的销售代表,到全国各地去推销,多少也挣了一些钱。

  但挣钱的过程是艰苦的,因为他发现,总有些树被挣钱的潮流所淹没。

  经济发展的过程,似乎必然是城镇化和工业化的过程。于是,村庄变成了城镇;于是,农地变成了工业用地。

  苏德标的家乡在珠江三角洲,这里是典型的冲积平原。平原本来最适合长树,但平原上很难长树,因为人们想把所有的土地都种上庄稼,都变成农地。走遍中国你就会发现,平原是人类开发得最频繁、最热心的地方。

  但毕竟总会有些树在边角上生长,总会有些地方是人类开发的能力尚未触及之地;总会有些地方,被当成“园林苗圃”。

  但土地被征成工业用地之后,往往要在原有的地上,盖上一层一米左右的泥土或者河沙。这样制造出来的土地,才可能平整,才可能盖厂房、修楼房。

  于是,那些原本长在地里的树,由于旧主人都得到了经济补偿,便不再想要它们了;新主人又需要没有树的土地,这些树们便更没有容身之处了。

  于是,推土机就把土直接推压到了那些树木和青草身上,推压到了地里长着的一切生命身上,推压到了人们认为的无用之物上。

  苏德标看不下去,于是他就要救树,就要收养树。要让树活着,就得有个地方让它们居住。最理想的地方,当然是那些“风土”差不多,但又相对偏远,有可能长期作为村庄或者自然界之处。

  比如“飞地”,就是某个村子的地夹在别的村庄地里,村民去耕种不太方便,骑单车要走上半个小时以上。这样的地长期租的可能性大,租金也相对便宜。

  苏德标骑着单车,走遍周边地区寻找地处偏远、农民不愿耕种的土地。2000年,他在江门租了30亩地,后来又花钱扩了40亩,但是他收养的树也在增加。看着树与树的空间日益拥挤,苏德标一次又一次地逼自己租地。他在台山租下一块250亩的农地后,他的收入已经无法再维系林地的支出。2008年,他向亲友们借钱,他的叔叔借了钱给他,但要求有个还款凭证;他还把自己的房子出租出去,每月租金作为借债的还款。苏德标一家三口索性搬到了弟弟家里住。苏德标说:“我是家里的长子,很早就接管了家里的财政。家里人都很信任我。因此我决定了的事,他们一般都会支持。而且他们有时候,也为那些树的出路发愁。我也经常对他们说,到今年年底,就不管这些树了,但过了年,又仍旧放不下它们。”

  苏德标感慨地说:“我们那儿的人在中国算比较富裕的,可是水在变脏、空气在变臭、身体在变坏、树木在变少,但不知道为什么,大家都觉得生活很美好,挣钱最重要。”

  苏德标面对的困难并不仅仅是经济上的。这些年来,每当人家不再把地租给他了,他就得把树一棵棵地搬走。每折腾一次,都要雇大批工人和车队。他心疼遭受奔波之苦的那些树,“我甚至希望它们是人,这样我可以把我的抱歉告诉它们。”

  “树种得太密了,它们需要分家了。不过这些树真的不是我的树。当时种的人也不是我,而是帮我种的那些人,我只是出点钱租块地,把它们养在里面。我只是有空的时候去看看它们。”苏德标总是这样说。

  大家知道他的树面临两个问题,一是那些愿意租地给他种树的地方,租金需要筹措;而对于那些不再愿意租地给他种树的地方,那上面长的树,他需要想办法把树“嫁出去”,需要自己给树“找婆家”。

  今年上半年,著名环保组织“自然之友”的会员刘松律师,与苏德标一起去台山三沙村,看那250亩的树情况如何。他们发现,村里已经开始把地里的树挖出来,准备装运到云南去。据说要移走上万棵树。村民认为,既然土地到期,那么土地上的树就应当归土地人所有,村民可以自由处置,一棵树能卖到几十元的价钱。自己的树被别人拿去卖掉,任何有产权意识的人都会怒不可遏,但苏德标很淡然地说:“这样也很好啊,只要这些树能够活着,反正我是不会卖树。我总觉得这些榕树就像自己的女儿,嫁出去了还和她们有联系,卖了就等于彻底抛弃了。”

  而江门市威西村那片45亩的地,当地的村庄正在重新进行土地分配,村里贴出告示,今后的村庄公共用地,不再租给种树的人,只许租给开鱼塘养鱼的人。树让人害怕,村民看着它们长在地里,越扎越深、越长越密,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它们。若是租给挖鱼塘的人,租金可以高些。鱼塘掏出的土,又可以卖上一笔钱。

  惟一可能继续租下的是江门市威东村和雄乡村那约100亩的地。

  “我当时种树的时候太贪婪,一看有树要被遗弃,我就赶紧把它们挖出来,移到我租的那片地里。现在看来,树种得太密了。”

  有人建议,苏德标应当给树办一下产权证。因为按照相关法律,苏德标无法办得“林权证”,因为土地不是他的。但按照《物权法》,苏德标可以给他的这些树办“树权证”,只要相关部门给他办理了树权证,那么这些树就是他的财产,别的人就不可能打这些树的主意了。

  苏德标以前没有听说过树还可以办所有证,这个建议让他感到新奇,“我一直没觉得这些树是我的,我觉得它们属于天地、属于自然,属于需要他们的人。如果真办成是我的,好像就不对劲了。”

  更多的人建议他把树给那些需要种风景树的人,比如新修的公园、新建的小区、新的开发区、新修的大学园区等。这些地方本来就需要“绿化”,对树木总会有需求。苏德标说,不知道为什么,那些地方不愿意要这白给的树,反而愿意花大价钱去买不是本地的“奇花异草”。

  苏德标“收养”的树种有些单一,主要是榕树。“在我小的时候,广东种了很多榕树,榕树是本地的乡土树,种在这里再适合不过,它们是这个地方风土的一部分。”

  可是因为形象工程的需要,现在很多江边都种着昂贵的观赏树,那些树根本就不适合广东的气候,只是不自然地活着,失去了生态本来的意义和价值。有些树从国外引来,不适合这里,很快就死了。有些树,花大价钱从深山里挖过来,“对山是伤害,对树,也是伤害。”

  还有人建议他“以树养树”。提这个建议的人是从四川来的,她的父亲在当地就是这么做的,她父亲种了许多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桫椤,想要保护它们;同时他又种了许多园林树种,比如银杏,靠卖这些“经济林木”,她父亲至少挣到了足够多的钱来保护非经济林木。苏德标说:“我还是只想把树送给别人,只要有人要,只要能让这些树活下去,它们长在哪里、属于谁,都不重要。”

  苏德标说:“财富到了自己的手里就如同水流到你的身边,你喝够了,就要把它倒流到另外一个地方。而我只不过是将它倒向了另一个方向,不一定是很多人认同的方向。”

  似乎时常陷入思考状态的苏德标,内心里更想向大家说一说“别的树”,他不想让大家只盯着“他的树”。

  比如更让他发愁的是桉树。

  他发现广东、广西种了太多的桉树,种了桉树的地方,水沟里的水就没有了。而没种桉树的地方,即使杂木长得很小,但山间水沟里,总是有细流涌出。因为桉树的生长把土壤里的水分都抽干了,这是桉树的生长过程。有时候“成林”的过程也是把土壤造水能力破坏的过程。

  因此,种什么样的树也成了他思考的问题。这个问题背后是树和涵养水土之间的关系,因为热爱大树,他也自然而然关注起“水”来。

  水是如此珍贵,水环境牵扯出了苏德标对城市化问题的关切和思考。比如,工业发展使他家乡的经济大大提升,然而人们却不敢再喝西江——珠江最大支流引来的自来水,因为水里有一种奇怪的味道。人们晚上睡觉时也不得关上窗户,因为电镀厂黄色的废气会伴随着珠三角潮湿的暖风飘来。苏德标执拗地认为,如果连喝水、呼吸都不能自由了,其他一切又有什么用?

  于是,苏德标与几位朋友成立了非营利组织“沃土工坊”。苏德标说:“我常常在想,城市化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,又让我们失去了什么。我们不计成本、拼命赚钱,再把赚来的钱用来吃药治病,这和在笼子里徒然打转的小白鼠有什么不同?”

  因此,沃土工坊的出发点,就是“一起反思”:

  沃土工坊是2006年初成立的一个非营利组织,草创人员是一个城市的反思群体,关注“人身心健康与土地健康”之间微妙的关系,在发展的过程中也逐步意识到很多社会问题来自商业社会中“城市——乡村、农夫——土地”之间的掠夺关系。“沃土工坊”的寓意是“在行动中滋养我们的心灵和土地,寻求健康、和谐的社会发展方式。”具体来说,沃土工坊是一个“生活圈”,通过帮助一些“小型的、尝试性的社会发展项目”,支持个人反思以及在社会发展领域里的一些创新和研究行动,目前在乡村教育研究和社区支持农业方面都有尝试和发展计划。

  沃土工坊试着在一些“传统尚未消亡”的地方,做传统生产工艺的恢复,激发当地人恢复种本地乡土作物的信心;同时,与当地人一起恢复生产本地的乡土工艺品。不过项目都很小,只能说是做一些试验。

  通常,苏德标的沃土工坊“潜伏”在一个番禺郊区的村中民房里。苏德标和他的朋友们在后山租了一亩地,种些蔬菜瓜果。

  当然,他的树林是能派上用场的。沃土工坊组织过几次“未来森林自然体验活动”,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去了苏德标位于江门的榕树林。他们在那里野餐、唱歌、认识树木、蕨类和昆虫。孩子们很快乐,家长们也由此觉得很快乐。有很多人在树上挂起了牌子,让某棵树与自己的生命直接关联。

  现在,苏德标只有很少的时间,去看看他那几片树林。一是离得太远,不可能常去,二是森林本来就能够自己生长,只要你给它们留足生长的空间,它们根本甚至不需要你更多的照顾。看到苏德标一方面这么痴情于树,一方面对于树的离开或是毁灭又显得这么超然,以至于有人以为,苏德标已经放弃收养树木。苏德标解释说:“树是活在大地上的,只要它们有地方能够停留和生长,我就会感觉到幸福和踏实。树,其实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,我们大家都是生命体,我们都在共同地呼吸着。所以,即使我的那些树离我很远很远,我依然可以从身心深处闻到它们的气息。”

  他说话的时候经常深邃得像个哲人,语言缓慢得像流淌在森林里的泉水,总是在你不经意间,苏德标说他只是喜欢胡思乱想:

  人除了物质的成长以外,还需要内心的成长,我把这些当成一个历程。因为,财富到了自己的手里就如水流到你的身边,你喝够了,就要把它倒流到另外一个地方。但至于你是倒流到这个方向还是那个方向,是你自己的选择。你或许会盖很多的大楼,开很多的车,而我只不过是将它倒向了另一个方向,不一定是很多人认同的方向。

  榕树,一棵就可以成为一片森林。有人说,苏德标就像一株大榕树,固执地盘在营养流失的土壤里,四周噪声纷飞,他却静无声息。“我们还能否期待,有一天他可以茁壮成林?”

  [编者点评]勇敢选择有意义的人生

  有人这样评价苏德标:“第一次见到苏德标,感觉他不善言辞,甚至有点木讷。然而,随着几次的接触,发现苏德标却是对生活、人性以及我们整个社会,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以及感触的人,他更像一个哲人。他发现我们的社会病了,而且病得很严重,大部分的人都在为了感官的快乐而追寻表面的东西,忽略了根本的东西。而苏德标勇敢地选择了他认为更有意义的生活,做到知行的一致。这就是种树。”

  其实有很多人在种树,他们在荒山里种树、在盐碱地上种树、在河滩边种树。人物版曾经发表过很多为了绿化而孜孜不倦、充满理想的人物,比如曾经刊发过的、为绿化荒山而散尽千万资产的张娇。而苏德标与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,他又不像其他人,把树当成自己的,他认为只要树能活着,在哪里生长,属于谁都不重要,他把树种在别人的土地上,而且他把树当做有生命的人一样,就像路边被人遗弃的“孩子”,一旦他发现了,他都会想办法收留并把这些“孩子们”带到他营造的“孤儿院”里。

  某种意义上来说,苏德标的这种人生选择和他的生活模式可推广性并不大。但是在他身上,能折射出勇敢二字的真谛。他勇敢地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,勇敢地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——纯天然的、生态的事,说到底是一种纯粹与天然的人生态度。理想和现实有时候是二元对立的,不过苏德标给我们树立了榜样,心有多大梦就有多大。

  苏德标常常在自己的树林里感觉大自然的气息。